那天，我已经在湖水中死去了。

前段时间不是有个日本的新闻，说看见一个神秘的孩子上门，想替户主做家务的吗？户主没答应，那孩子就骑自行车走了。
古代有好多类似的故事啊，比如救了个小妖怪，过了一段时间，对方就化为人型来报恩了。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这种故事，要是下雨天在路边看到小猫小狗，还会拿伞替它们撑着，送它到没雨的地方。
当然也并没有什么妖怪来报恩就是了。

一晃眼我大学毕业了，但是家里出了些事。总之既没有找到工作，爸妈没了，自己也一身伤病。
有天正吃了药睡觉，忽然听见门铃声，于是拄着拐杖下楼开了门。
门外站着个西装男：你家有什么家务要我帮忙做的吗？或者有啥事儿要我帮忙的吗？
我那时吃了药，脑子晕乎乎的：没有。你是不是要骑上你的自行车走了？
西装男耸肩，走了，坐上了他停在我家门口的玛莎拉蒂。

第二天豪车哥又来了：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？
我说有有有，你能给我一份工作吗？
他点头：行，我名片给你，你明天来公司报道吧。

我将信将疑，第二天去了名片上的地址。刚刚推门进去，就看见七八个人哇得扑出来：欢迎欢迎！
这几个人都二十多岁，围着我转，替我把拐杖先拿进去。西装男从他的办公室出来：先去办手续吧。
我说这啥情况？
西装男：你还记得很多年前有个暴雨天，你看到一窝猫的纸盒子被雨淹了，于是把它们救到桥洞下面吗？
我点头，记得。我挺喜欢猫的。
西装男：我当时就在那窝猫……
我：娘哎这是猫的报恩？！
西装男：……在那窝猫对面的马路上，正好放学路过，就见到你了，你好像是我隔壁班的女生。

于是我就被这位爷惦记上了。
他是这家小公司的老板，普通的小公司，普通的上下班时间，到点了准时下班，工资一般，但没啥糟心的团建。关键是其他同事都很和善。
我因为曾经出过事，右脚没办法走路，他就开车送我上下班，送到家门口就走，偶尔帮我搬个快递箱回家，不搞什么“留下喝杯水”之类的事。

我是大学毕业前夕出的事。同院校有个男生追我，我没答应，一次两次不答应，有天夜里他尾随我回了家，那时爸妈都在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见他拿着刀冲了进来。
我从门口逃出去，被他骑着摩托车从后面撞倒，伤得很严重。
其他亲戚觉得我丧门星，说这姑娘去招惹人小伙子，把人招惹毛了，上门杀了一家，害死了爹妈。

要说否极泰来，所以才有个西装男老同学找过来？
我今年的生日就在公司过了。大家围着我，把灯关上，唱歌许愿。我说我许什么愿呢？他拦住我：说出来了就不灵验了。
行吧，我心里偷摸摸说。
我想我爸妈活过来。

这个念头出来，眼泪也刷得下来了。

刚哭出来，旁边有个女同事忽然凑上来，替我把眼泪给舔了。吓了我一跳。她是公司里年纪最小的，平时也皮。
老板打了她头顶一下，拍拍我的肩。

周日，去医院定期检查。结果不太好。
当时从背后被车轮压过，不止右腿，骨盆、脊柱都受伤了。因为术后也没有亲戚朋友过来照顾，康复的情况很糟糕。我右腿包括右半边身体的行动能力越来越差，医生让我下个月准备换轮椅。
我当时抢救时候就在这家医院，医生知道我情况，给我留了个电话。一般他是不会给患者留自己私人电话的，但是老先生把电话给我：你有事就打这个电话，就算我分不开身，也会让我学生或者女儿过来帮你。

早上醒过来时候，发现右腿完全没知觉了。
脊柱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，最后基本就是瘫痪。我躺了很久，才能缓缓坐起来。这时候门铃响了，是老板来接我上班了。
我当时心里就有个决断。于是坐上车之后，我和他说，能不能在路边超市把我放下来，那天公司替我过生日，今天想请大家吃点零食什么的当做感谢。
他答应了。我在超市里买了点零食和果汁酒，和他一起拎进了公司。

那天下班前我请大家聚了聚，中途去了个wc。回来时候，就见到公司里一个人都没有，一堆黑猫围着一滩洒在地上的果汁酒狂舔，喵喵叫个不停，全都喝醉了。

干，真的是猫。
而且还是一窝。

我摸了摸老板猫，它哪怕醉得睡着了都抱着领带。然后自己离开公司，叫了部车出城，去了本地一处僻静的湖边。
我想清楚了，就在湖边坐到凌晨，等附近彻底没人了，就结束这一切。

深夜，天上又下了暴雨。我靠着树发呆，却听见旁边有小奶猫的叫声。
不知道是被谁丢在这的一窝小白猫，箱子里浸水了。我只好把它们一只一只抱出来。
这时候，一辆玛莎拉蒂在路边急刹车，车门开了，老板和一群猫冲过来，都紧紧抱住我。大概是法术施展得不到位，玛莎拉蒂有个桑塔纳的屁股。

那几天我睡醒时候，床脚窝着几只黑猫，暖烘烘的，麻木的右腿也有了些知觉。
我问过老板，他们能这样维持幻象多久。老板说，其实他们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。猫的寿命就那么些年。
老板：但是那窝小白猫也会陪着你的。
那天我们把那窝被遗弃的小猫带回了家，现在一个个毛球似的滚圆，在屋里无恶不作。

老板他们的时间不多了，难以再像以前一样用法术来制造幻象了。
我看着在窗台上晒太阳的黑猫。
所以，他们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吧。

那天，我已经在湖水中死去了。

——《投湖》